“谭医生，这个病人家属实在拦不住。！”
急诊科走廊尽头，顾妍然手里还抱着药盒，声音陡然压低，却难挡语气里的紧张。
她的后方，一个中年男人正拍着导诊台。
手里病历单被汗水揉皱，隐约能听见他气急败坏大声嚷嚷：“你们医院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给我妈加床？
人都快没气儿了你们还在排队！”
塑料椅子上一位老太太蜷缩蜡黄，喘息沉重，病号服还没来得及换好，只有左脚的袜子沾着泥污。
身旁一圈家属，神色慌乱。
谭知行还没开口，于文博就扑进去，一本正经地冲病人家属鞠了个九十度，试图用“医学生笑脸”化解：“叔，别着急，我们医生护士都在看着这边，马上安排。”
“你是医生还是实习的？！”
男人一把推开于文博，眼里满是怀疑和怒气。
场面一触即发，值班区有人拿手机对准拍摄，有早班护士偷偷发微信：“急诊又要炸锅。”
顾妍然迅速上前，低声劝慰，又留意着家属的动作。
她走过那圈焦灼的家属，往谭知行递了一个“别硬碰”的眼神。
谭知行站在老式铁皮门下，光线冷冷照进来。
他没看手机，也没首接制止家属，而是绕过了导诊台，从侧面蹲下，扭头看着老太太。
“阿姨，难受的时候有没有头晕、恶心？
能不能说话？”
老太太摇头，喘息间夹着破碎的普通话：“心闷。
喘不上气。”
谭知行随手抄起床头的氧气罩，小心帮她带正，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王阿姨，马上给配监护，监护推一号。”
话音刚落，被叫到名字的王阿姨立刻从身后冒了出来。
她是后勤管理部的资深调和员，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膝下步伐麻利，抬手就把床签挂了上去：“好嘞谭医生，监护给上，床位我再催催，家属这边先帮着松松气。”
王阿姨话语间带着烟嗓，分明的江南口音让煽风点火的家属听起来竟有几分亲和。
她边说边拉开办公折扇，堪称后勤“许愿树”，三言两语把几个怒气汹汹的家属簇成一片：“大家伙都担心阿姨，医院现在床都满了是实情。
您要不再信我一次？
我下午三点前给您消息，不行您找我王阿姨、我请院领导！”
男人短暂愣住，疑惑地打量王阿姨。
她又顺势安排一护士递来座椅：“先让阿姨吸氧缓缓，有的是能耐解决。”
人群气焰被压下一截，围观的手机也收了回去。
谭知行快速做完初诊，把老太太交给顾妍然，自己随手理了理领口，抬头正撞见院长带着两位行政干部巡视。
院长西十多岁，鹰钩鼻，眉宇凌厉。
他瞧见急诊区刚刚消化掉的“火山口”，点点头：“谭医生处理得不错。”
谭知行颔首，专业又冷静：“谢谢领导，病人安全第一。”
院长盯着他，又扫过顾妍然和于文博，微微一笑：“你们急诊不愧是前线。”
顾妍然顺势答话：“压力大，习惯了。
我们护士能抗能扛，就是饭点不敢盼。”
行政干部也忍不住插话：“王阿姨，这回可又是你‘神协商力’救了场。”
王阿姨听惯了这种夸奖，耸耸肩，倒也不推辞：“前线不怕炸，后勤顶着呗。
小谭，早查房走得干净，家属再闹也赶不上你的思路。”
谭知行脸上浮现一丝难辨的微笑，刚要说什么，急救床又被推过来。
“让让，脑外送来的。”
临床推床的动线被堵，谭知行和于文博配合默契，一个侧步一个抬脚，很自然地隔开家属和抢救区。
顾妍然带着值班护士穿梭如织，现场秩序“千疮百孔”里竟重归平衡。
病区的气氛还没彻底松下来，于文博己经满头大汗，偷偷问顾妍然：“真的没人发微博吧？
我刚才还以为要‘挂号’上热搜了！”
顾妍然调侃：“我们这是省立，不是热搜医院。
实习生别怕，大不了被全院通报批评。”
谭知行看着他们，依然神情自若，只是手指微微收紧。
他不动声色地把让道让开的空隙填补上，把家属引导至家属等候区，嘴角挑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玩味。
院长见状，不动声色地记下谭知行的举动。
行政干部在一旁低语：“谭医生，今晚真够稳的。”
谭知行淡淡点头，旋即低声对顾妍然道：“去帮王阿姨看下后面床位，她一会儿还得去病房清点耗材。”
顾妍然这才回神：“明白。
王阿姨，等下我给你送登记单过去。”
于文博则趁乱差，赶忙溜向护士站。
怕再遇见刚才那位“推手叔”，下夜班还能喘口气。
大厅上方的射灯亮着凉白，外头新滴进来的雨水还在地砖上晕开一圈圈水渍。
一群刚来实习的“新鲜人”在墙角凑成堆，各自低声讨论着刚才的混乱，有的己经开始在“小红书”搜索省立医院的应激处理秘诀。
林晓月这时刚巧巡回至场，她后背斜背着便携心理疏导箱，像往常一样软声逗趣：“于文博，你不用担心，那位家属还说等会儿请你喝糖水呢。”
于文博吓得一哆嗦：“我下回可不敢再插话了，谭哥还没讲话我怎么就冲上来了。”
林晓月拍拍他的肩膀，调侃：“咱们‘透明实习医’是成长路上的柴米油盐，别怕摔跟头。”
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大钟沉闷地报时，急诊新班还剩下最后一节岗前会议未完，顾妍然盘点着药品器械，王阿姨又端着帐本奔向病房。
谭知行站在一堆插满告示牌和消毒液的穿梭门口，低头翻看病例，指节轻磕在文件夹上，身后传来院长沉稳的脚步声。
“谭医生，你们科里很有活力。”
院长停步，语气里带了些认真与肯定，“今晚的混乱，如果都像你们这样解决，是医院的幸运。”
谭知行抬头，眼下的倦意里有一丝藏不住的自嘲，“医院习惯每天都是新战场。”
“继续保持。”
院长点头，转身离开，带着一队行政干部和王阿姨渐行渐远。
谭知行望着背影，默默记下方才点滴细节。
空气终于冷静，又似乎酝酿着什么新的暗流。
护士站那头传来一声长铃，是急救车再度驶入的响动。
他把白大褂下摆掖紧，屏息，向新的冲撞走去。
楼下的秋雨越下越大，急诊区的灯火依旧亮如白昼。
每个人都默契地将小小的秩序继续维持下去，在这座永不沉寂的医院里，没有人问风雨何时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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