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无名街浸染得更加深邃。
寒风穿过破损的窗棂和巷弄,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远比人世间任何荒原的风更为刺骨。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腐朽、硫磺和淡淡血腥的气味,在夜晚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
林峰和老黄最终在一间相对完好的废弃瓦房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房子曾经的主人早己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些破烂的家具和厚厚的积尘。
老黄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干燥的木头,在屋子中央生起了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寒意,也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老黄解下腰间的朱红色大酒葫芦,放在耳边摇了摇,里面空空如也,他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和焦躁,像是瘾君子断了粮。
那缺了门牙的嘴瘪着,唉声叹气。
“少爷,这鬼地方,啥都好,就是没酒喝,难受得紧。”
他眼巴巴地看向林峰,那眼神,竟有几分像讨食的老狗。
林峰看着他那副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知道,对于老黄而言,酒不仅仅是饮料,更是一种寄托,一种对抗过往和现实的方式。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感受着体内那丝微薄的、系统灌输的“灵力”缓缓流动,带来些许暖意。
“老黄,你这酒葫芦,跟了你很久了吧?”
林峰开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也想更了解这位与自己命运相连的守护灵。
老黄闻言,摩挲着那个油光发亮、显然被岁月和手掌打磨了无数遍的葫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复杂难明的神色。
“是啊,很久喽……”他声音低沉了些许,少了些平日的市井油滑,多了几分沧桑,“跟着咱走南闯北,看过塞北的风沙,也喝过江南的烟雨。
以前在北凉王府当马夫的时候,就靠着它解乏哩。”
“北凉王府……”林峰轻声重复,他知道那里有徐骁,有徐凤年,有老黄太多的故事。
“嘿,”老黄咧嘴笑了笑,那抹追忆化为了更深的情绪,“那时候,跟着小少爷……就是世子殿下,第一次出门游历。
咱就是个马夫,负责牵马,看行李,顺便……偷喝他的酒。”
篝火噼啪作响,老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条漫长的游历路上。
“世子殿下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啥也不懂,尽惹麻烦。
咱呢,就跟着他,看他闯祸,看他挨揍,有时候也偷偷帮他摆平点小麻烦。”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祥和不羁,“这葫芦里的酒,有时候是偷世子的,有时候是自己用零碎铜钱打的劣酒,但喝起来,都带劲儿!”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飘向窗外无尽的黑暗,声音也变得悠远而沉重。
“后来啊……后来去了武帝城。”
这西个字一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林峰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是老黄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也是最惨烈的华章。
“那城墙,真高啊……”老黄喃喃道,“王仙芝那老怪物,就站在城头上,看着跟个普通人似的,可那气势……啧啧,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拿起空葫芦,对着嘴仰头,习惯性地想倒一口,却只滴下几滴残存的酒气。
他咂咂嘴,继续道:“咱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但有些事,总得去做。
练剑一辈子,总得让天下人知道,咱老黄,不只会养马,还会使剑。”
“我把剑匣里除了黄庐外的五柄剑,都留给了世子。
就提着黄庐,上了武帝城头。”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林峰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那是视死如归的决绝,是毕生剑道追求的极致绽放。
“打了多久,记不清了。
反正从剑一到剑八,都使了一遍。
那老怪物,确实厉害得很。”
老黄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最后,就是那招‘六千里’了。”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仿佛在模拟那惊世一剑的轨迹。
“剑九·六千里……”林峰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知道,这一剑,是老黄生命的绝唱,是超越了自身极限,足以让王仙芝动容、让天下剑客黯然的一剑。
“是啊,六千里。”
老黄笑了笑,露出那颗缺牙,笑容里带着无比的骄傲,也带着一丝落幕的凄凉,“那一剑之后,咱就知道,这辈子,值了。
就是……可惜了黄庐,断在了城头上。”
他拍了拍空酒葫芦,长长叹了口气:“最后想的,居然是这葫芦里没酒了,真是没出息。”
故事讲完了,瓦房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如同鬼哭的风声。
林峰心中五味杂陈。
他召唤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战力,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辉煌与遗憾过往的灵魂。
老黄的豁达,他的忠诚,他那深藏于市井外表下的剑神风采,都让林峰为之动容。
“老黄,”林峰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一定给你找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酒,把这葫芦,灌得满满的!”
老黄转过头,看着林峰认真的眼神,愣了片刻,随即那标志性的缺牙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所有的沉重和沧桑仿佛一瞬间被扫空。
“嘿嘿,那咱可就等着了,少爷!”
他搓着手,又恢复了那副猥琐期待的模样,“最好是什么……千年陈酿,万年仙酒啥的!”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经过这番交谈,两人之间的羁绊似乎更深了一层。
林峰查看系统,发现与老黄的羁绊值从60悄然上涨到了65。
趁着这股融洽的气氛,林峰开始将话题引向现实:“老黄,我们对这条街还一无所知。
得想办法了解一下情况。”
老黄点点头,揣着手:“少爷说的是。
咱刚才生火的时候,就感觉暗地里有不少眼睛在瞅着哩。
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被咱之前那一剑吓破胆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小心翼翼的窸窣声。
老黄眼神瞬间锐利如剑,虽然身体没动,但一股无形的气机己经锁定了门外。
林峰也警惕起来,体内那丝微薄的灵力开始加速运转。
“谁?”
林峰沉声喝道。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响起:“别……别杀我……我……我没有恶意……”林峰和老黄对视一眼。
孩子?
林峰示意老黄稍安勿躁,自己走到门边,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看到林峰,小男孩吓得后退了一步,但还是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将怀里抱着的东西递了过来——那是半块发黑、干硬得像石头的馍馍。
“给……给你们……吃的……求求你们……别赶我走……”小男孩的声音带着哭音。
林峰看着那半块根本没法下咽的馍馍,再看看小男孩那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充满恐惧的眼神,心头一软。
无论在哪个世界,孩子总是最无辜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小朋友,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进来烤烤火吧。”
小男孩犹豫地看着林峰,又看了看屋里温暖的火光,最终对温暖和食物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
老黄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老头模样,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小男孩,只是那眼神深处,依旧保留着一丝审视。
林峰将小男孩带到火堆旁,将自己之前找到的、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布递给他擦手,然后接过那半块硬馍,放在火边慢慢烘烤,让它变得软和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峰问道。
小男孩感受到林峰和老黄的善意,稍微放松了一些,小声道:“我……我叫小豆子。
我……我跟爷爷住在一起,但是……但是前几天,爷爷被‘黑风帮’的人抓走了……”说着,他的眼圈又红了。
“黑风帮?”
林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小豆子,能跟我们说说这条街上的情况吗?
比如,都有哪些像黑风帮这样的势力?”
或许是林峰的温和,或许是篝火的温暖,小豆子打开了话匣子。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结合林峰的引导和询问,一副关于无名街势力分布的残酷画卷,缓缓在林峰面前展开。
这条被称为“无名街”的地方,是镇魂街世界里最底层、最混乱的角落之一,资源贫瘠,被灵域几乎遗忘。
在这里,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
主要的势力有三个:黑风帮:盘踞在无名街的东头,是人数最多、也是最嚣张的一股势力。
首领自称“黑风老大”,据说他的守护灵是一头能够操控黑风的狼形恶灵。
他们控制着无名街唯一一处还能产出少量“阴灵草”(一种对低级亡灵和寄灵人有点微末用处的植物)的洼地,经常欺压掠夺其他弱小的流浪者和弱小团体。
小豆子的爷爷,就是因为据说懂得一些简单的草药知识,被他们抓去强迫劳作。
鬼哭巷兄弟会:占据着无名街西侧一片如同迷宫般的狭窄巷弄区域。
他们行事较为隐蔽,首领很神秘,很少有人见过真面目,据说擅长驾驭和驯服低等恶灵。
他们控制着无名街的水源——一口古老但尚未完全枯竭的水井,靠出售井水换取物资。
相比于黑风帮的明目张胆,他们更像是一群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蛇。
尸骨堂: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盘踞在无名街最北端,那里靠近一片乱葬岗,死气最为浓郁。
成员大多是一些心理扭曲、崇拜死亡的寄灵人,他们的守护灵也多是骷髅、尸鬼之类的亡灵生物。
他们不经常主动掠夺,但任何误入他们地盘的人,都会神秘消失,据说会被用来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或者首接被他们的守护灵吞噬。
是三家之中最让人恐惧的存在。
除了这三家较大的势力,无名街还零散分布着一些像小豆子和爷爷这样抱团取暖的小群体,或者独行的流浪者,他们在夹缝中艰难求生,是这条街上最底层的存在。
“黑风帮……鬼哭巷……尸骨堂……”林峰默默记下这些名字,眼神微冷。
这条街的混乱和残酷,比他想象的更甚。
“少爷,看来咱们这地方,不太平啊。”
老黄揣着手,眯着眼睛说道,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紧张,反而有种……跃跃欲试?
林峰点了点头,将烤软了些的馍馍递给小豆子:“小豆子,你知道你爷爷被关在哪里吗?”
小豆子用力地点点头,一边小口啃着馍馍,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知道……在东头的……那个有大院子的房子里……外面有很多拿棍子的人守着……”看来,就是黑风帮的老巢了。
林峰看着跳跃的篝火,心中迅速盘算。
黑风帮人数最多,行事最为张扬,无疑是眼下最明显的威胁,也是他立足无名街,获取第一批召唤点和资源的最佳目标。
而且,救出小豆子的爷爷,也能赢得一部分本地人的好感。
“老黄。”
“少爷,您吩咐。”
“休息一下,天亮之后,”林峰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去东头看看。
顺便,给黑风帮送一份‘见面礼’。”
老黄闻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如同剑锋出鞘般的精光,他舔了舔嘴唇,露出那颗缺牙的笑容:“好嘞,少爷!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窗外,无名街的夜,更深了。
而一场即将搅动这潭死水的风暴,正在这间小小的瓦房里,悄然酝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