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影消失在皇城方向的黑暗中,沈府门沉重合拢,将外界的光怪陆离彻底隔绝。
府内,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不安的光影。
方才街市上灼目的绚烂,此刻回想,竟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母亲揽住惊鸿的肩,语气努力平静:“鸿儿,累了,我们回屋。
澜儿,你也早些休息,你爹……许是寻常军务。”
她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被我敏锐地捕捉。
寻常军务,何须上元夜急召?
父亲那句“琉璃盏”的比喻,沉甸甸压在我心头。
“哥,那些戴面具的,真能驱走恶鬼吗?”
惊鸿仰着小脸,天真未泯。
我勉强笑笑,揉揉她的头发:“当然能。
有哥哥和爹在,什么恶鬼都不敢来。”
这话是安慰她,更是安慰自己。
送她们回内院后,我胸中焦躁难平,信步走到前院演武场。
月光下,兵器架泛着幽光。
我抽出贴身短刃,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定。
然而,平静瞬间被打破。
起初,是一声尖锐、撕裂布帛般的异响从远处传来,微弱如错觉。
紧接着,同样的声音从西面八方响起,越来越密,汇成刺耳的浪潮,狠狠撞碎夜空!
这不是爆竹!
这是带着残忍韵律的死亡号角!
几乎同时,朱雀大街方向,暖橙色的天空猛地窜起数道粗壮火舌!
浓烟如巨蟒翻滚,吞噬月光。
隐约的欢歌笑语,被惊叫、哭喊、兵刃撞击的恐怖声浪取代!
“出事了!”
我血液凝固,转身狂奔向内院。
母亲己拉着惊鸿站在院中,脸色煞白。
福伯和家将们惊骇冲出。
“夫人!
公子!
外面乱了!
胡人当街杀人!
西市全乱了,火快烧过来了!”
一家丁仓皇回报。
胡人?
杀人?
“铁狼王”?
我心脏被冰冷的手攥紧。
“紧闭府门!
所有人,拿兵器,守门户!”
母亲声音发颤却坚定,瞬间稳住局面。
她终是将门之女。
但绝望接踵而至。
街道尽头爆发出惨烈喊杀与哭嚎!
混乱脚步声逼近,夹杂着怪异腔调的嗥叫,如狼群狩猎。
“幽狼卫!
是幽狼王的幽狼卫!”
有人绝望嘶喊。
轰隆!
侧门向内炸开,木屑纷飞!
守门家丁惨叫着被撞飞。
烟尘中,数道黑影鬼魅般窜入!
火光下,他们胡商打扮,面目却狰狞如兽,手中横刀狠辣刁钻,刀光闪处,血雨纷飞!
“保护夫人和小公子!”
福伯嘶吼,率家将结阵抵抗。
但袭击者太强!
配合默契,身形如鬼,家将抵抗如暴风雨中的小树,顷刻倒下数人。
庭院顿成屠场!
“澜儿!
带惊鸿走!”
母亲将我推向惊鸿,自己捡起刀,眼神决绝。
她知道,守则必死。
“娘!”
我目眦欲裂。
“走啊!”
母亲厉喝,格开扑向惊鸿的敌人,手臂被划开深口,鲜血染袖。
那一刻,犹豫恐惧被愤怒绝望烧尽!
我狂吼一声,将惊鸿护在身后,短刃首次成为饮血凶器!
家传刀法在生死关头变得凌厉,凭一股狠劲,竟逼退一敌。
“后门!”
我拉住惊鸿和受伤的母亲,在福伯等人拼死掩护下,跌撞后撤。
身后喊杀、惨叫、兵刃入肉声,如地狱交响紧追。
我不敢回头。
后巷同样混乱,火光西起,奔逃人群,骑马砍杀的幽狼卫。
我们如浪中落叶,被推搡冲撞。
“鸿儿!
抓紧!”
我死攥他冰凉发抖的小手。
灾难未止。
即将拐入稍静街道时,一匹惊马车疯冲出来,撞向人群!
“小心!”
我只来得及推开母亲,自己却被巨力撞飞,重摔在地,眼前一黑,短刃脱手。
“哥——!”
惊鸿凄厉哭喊遥远传来。
我挣扎欲起,浑身剧痛,耳鸣目眩。
模糊中,只见马车碾过人群,惊鸿被惊恐人潮瞬间卷走,小手硬生生从我掌心滑脱。
“惊鸿!
惊鸿——!”
我嘶声力竭,声吞喧嚣。
火光,浓烟,奔腿,屠刀,哭面……世界疯了。
母亲扶我,我们逆流寻弟,却如逆水行舟。
最终,被人潮裹挟,远离失弟街口。
回望处,唯余混乱人影与冲天火光,弟弟身影,消失无踪。
一个时辰前,盛世如画,前程似锦。
此刻,家破人散,长安非是九天阊阖,而是血火炼狱。
灾难,就这般碾碎我十九年认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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