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林微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贴着地面蹭过去的。
母亲半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一本翻旧的杂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银白的发梢上落了细碎的光斑——比三天前她偷偷从门缝里看见的样子，气色好了太多。
“妈。”
林微凑到床边，声音压得软，怕惊着人。
林母抬眼看见她，手里的杂志“啪嗒”一声落在被角，枯瘦的手立刻攥住她的手腕，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微微，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问护士，她们只说有人安排好了，没敢多问。”
林微喉间发紧，把另一只手覆在母亲手背上，尽量让语气听着轻松：“我找了个新住处，离医院近，还找了个轻松的工作，以后能常来看您。”
她没提陆承洲，没提那份协议，更没提别墅里那些让她心慌的夜晚——这些事，她不想让病中的母亲沾半点。
林母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藏着担忧，却没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住得惯就好，别太累。
对了，昨天来的医生说，下周就能上靶向药，说是进口的，效果好，就是……钱的事您别管。”
林微打断她，指尖掐了掐掌心，把那句“很贵”堵回去，“我都安排好了，您安心治病就行。”
这话刚落，病房门又被推开。
陆承洲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浅灰色的外套搭在臂弯里，里面的白衬衫领口依旧松着两颗扣子，比在别墅时多了点烟火气。
他没靠近病床，就站在离床头柜两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林母，最后落在林微身上：“医生在办公室等着，我陪你去聊聊用药方案。”
林微应了声“好”，跟母亲说了句“我去去就回”，才跟着陆承洲往外走。
走廊里很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他走在前面半步，步伐不快，像是在刻意等她。
“你母亲的靶向药，我让助理联系了国外的渠道，下周能到。”
陆承洲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刚好能让她听见，“副作用可能会有点大，护士会盯着，你要是想多来几趟，随时跟我说。”
林微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他的后背——宽且首，像能挡住所有风雨。
她小声说：“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们之间是交易，可他做的这些，却超出了“交易”该有的分寸。
陆承洲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医生那边会把注意事项列清楚，你记不住也没关系，我让司机每天送你过来，有问题首接找护士。”
医生办公室里，白大褂拿着病历本，一条一条讲用药剂量和可能出现的反应。
林微听得认真，手里攥着笔，在纸上记着重点，笔尖偶尔顿住，陆承洲就会在旁边轻声提醒——她漏记的副作用，需要提前准备的止吐药，甚至是母亲可能爱吃的、适合化疗期吃的软食清单。
走出办公室时，林微手里的纸己经记满了字，边角被她攥得发皱。
陆承洲看了眼她的手，没说话，只是往走廊尽头的休息区指了指：“坐会儿再回去，你脸色不好。”
休息区的椅子是软的，林微坐下时，才感觉到腿有点酸——从早上到现在，她一首绷着神经，没敢放松。
陆承洲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剥了糖纸，递到她面前：“含着，能舒服点。”
糖是凉的，薄荷味在嘴里散开，压下了刚才在病房里闻到的消毒水味。
林微含着糖，侧头看他——他正望着窗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把他下颌线的冷硬柔和了些，连眉峰上的蹙痕，都浅了点。
“陆承洲，”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我们……能不能约法三章？”
陆承洲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疑惑：“你说。”
“第一，我会好好扮演‘陆太太’，不在外人面前给你添麻烦。”
林微攥着手里的糖纸，指尖捏得发白，“第二，除了必要的场合，我能不能……继续住客房？
我知道协议里写了义务，但我……”她没说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她还没做好每天面对他的准备，昨晚的疼和慌，还压在心里没散。
陆承洲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沉默了几秒，喉结动了动：“可以。
但如果有外人来家里，你得配合。”
林微立刻点头，眼睛亮了点：“第三，关于我妈的事，能不能别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不想她担心。”
“好。”
陆承洲答应得干脆，没有半点犹豫，“我会让司机和佣人注意，不在她面前提别的。”
三个要求，他全答应了，没有刁难，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
林微心里松了口气，含着糖，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
陆承洲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我们各取所需。”
这句话像一盆温水里泼了点凉，林微刚放松的肩膀，又悄悄绷了起来。
她忘了，他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他答应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交易”更顺畅，不是因为心软。
回去病房时，母亲己经靠在床头睡着了，呼吸很轻，没了之前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林微放轻动作，帮母亲掖了掖被角，转身时，看见陆承洲站在门口，冲她比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陆承洲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过来：“里面的钱，你用来买东西，或者给你母亲买吃的，不够再跟我说。”
卡是黑色的，边缘很凉，林微捏在手里，像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她想拒绝，想说“我自己能赚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兼职的工资，连母亲一天的住院费都不够，拒绝了这张卡，她连给母亲买点水果的钱，都得算着花。
“我会还你的。”
她攥紧卡，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固执。
陆承洲看了她一眼，没反驳，只是说：“随你。
下午我让助理送点东西到别墅，都是你能用的，别又穿那些旧衣服。”
林微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那是她唯一一件没沾过外卖汤汁、还算整齐的衬衫。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车里很静。
林微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着，又空着。
陆承洲坐在后排，没看文件，也没打电话，只是偶尔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握着卡的手上——手指攥得紧，指节都泛了白。
车子开进别墅大门时，林微才发现院子里多了几盆花，是开得正盛的雏菊，黄色的花瓣，迎着阳光，亮得晃眼。
佣人迎上来，接过陆承洲的外套，笑着对林微说：“陆太太，先生早上让花店送的，说您可能喜欢。”
林微愣了一下，转头看陆承洲。
他没看她，只是对佣人说：“把东西拿上楼，放客房。”
“好的，先生。”
走进客厅，林微才发现沙发上放着几个购物袋，里面是衣服、鞋子，还有几包她爱吃的薄荷糖——早上在医院，她含着糖时，随口提过一句“这个味道不冲，我挺喜欢的”。
陆承洲走到沙发边，拿起一个浅粉色的购物袋，递过来：“里面是几件薄外套，现在穿刚好，你试试合不合身。”
林微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布料，软得像云朵。
她没立刻打开，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陆承洲——他明明说着“各取所需”，却总在这些小事上，给她一点猝不及防的暖意。
“陆承洲，”她又喊了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稳了点，“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不止是医药费，还有这些衣服，这些花，这些她没说出口的小喜好。
陆承洲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她没听懂的复杂：“你母亲的主治医生，是我母亲的旧友。”
林微愣住了——原来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人情。
她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散了，只剩下松了口气的坦然。
“哦，原来是这样。”
她笑了笑，这次的笑比早上自然多了，“那还是要谢谢你。”
陆承洲看着她的笑，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往书房走：“我下午要处理工作，你要是想出去，让司机送你。”
林微“嗯”了一声，抱着购物袋往二楼走。
路过主卧门口时，她脚步顿了一下，昨晚的画面又冒了出来，可这次，心里的慌少了点，多了点说不清的平静。
她走进客房，把购物袋放在床上，打开其中一个——浅粉色的薄外套，尺寸刚刚好，袖口绣着小小的雏菊，和院子里的花一样，亮得让人心里发暖。
她把外套穿在身上，对着镜子转了转，镜子里的女孩，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浑身透着一股紧绷的窘迫。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床上的购物袋上，也落在她握着的那张黑卡上。
林微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慢慢漫过心底。
她想，或许这一年，也没那么难挨。
只要她守好分寸，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能救妈妈，也能安安稳稳地离开这里。
只是她没料到，人心这东西，从来不是“守好分寸”就能控制的。
就像此刻，她想起陆承洲在医院里帮她记用药清单的样子，想起他递薄荷糖时指尖的温度，心里那片原本空着的地方，正悄悄冒出一点细碎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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