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城市在灰蒙蒙的晨曦中缓慢苏醒。
林舟被第三遍闹钟从一片混沌的浅眠中拽了出来，头痛像是嵌在颅骨里的钝器，随着心跳一下下敲打。
他关掉手机上那个聒噪的图标，指尖触及冰冷的屏幕，上面裂开的纹路，像极了他此刻生活的写照。
这间位于“东亚联邦”第七大都市——星港市的出租屋，不到十平米，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逼仄。
空气里混杂着隔夜外卖的味道和尘埃的气息。
月租两千五百联邦币，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每月收入的喉咙，但他不敢搬去更远的地方。
在“时间就是效率”的星港市，漫长的通勤时间是一种他支付不起的奢侈。
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战栗。
镜子里那张脸，苍白，眼袋深重，瞳孔里缺乏二十七岁青年应有的光彩，只有一种被生活反复淘洗后的疲惫与麻木。
几根刺眼的白发倔强地立在额角，像是提前到来的降书。
七点整的地铁，是另一个战场。
身体被压缩在汗味、早餐味和沉闷呼吸交织的狭小空间里，林舟艰难地掏出口袋里屏幕碎裂的手机。
置顶聊天框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小薇。
“阿舟，我妈昨晚又打电话了……‘幸福里’那套房子，中介说这周末之前必须给准信，不然就留给别的买家了。”
后面跟着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林舟的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打了几行字，又默默删掉。
他能说什么？
说“星辰崛起”项目像个无底洞，吞噬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承诺的奖金却如同镜花水月？
说他的储蓄卡余额距离那笔天文数字般的首付，还隔着好几个月的彻夜不眠？
这些苍白的话语，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最终，他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别急，我来想办法。”
“办法”在哪里？
他抬起头，地铁车厢顶部的广告灯箱流光溢彩，轮番展示着奢侈腕表、海外度假胜地和名为“云端之上”的顶级豪宅，勾勒出一个他拼尽全力也触摸不到的、属于“联邦精英”的世界。
而他，只是这座庞大都市机器里一颗微不足道的齿轮，一颗不敢停转、生怕被瞬间替换掉的、生锈的齿轮。
九点整，他准时踏入位于星港市CBD的“星辰科技”总部。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行色匆匆的西装革履，中央空调的冷气吹得人皮肤发紧。
开放办公区内，大部分工位己经坐满了人，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却奇异地缺乏生机。
每个人都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脸上挂着相似的倦容。
他的工位靠窗，能俯瞰楼下如织的车流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但这繁华的风景与他无关。
桌子上，除了那台散发幽光的电脑和几座“文件小山”，只有一个蔫头耷脑的小绿萝——和他一样，在这缺乏自然光照的环境里，顽强而又挣扎地存活着。
刚坐下，电脑还没完全启动，一个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了，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压力：“林舟，到了啊。”
部门经理王磊站在他身后，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隔断板，“‘星辰崛起’项目的用户反馈数据报告，赵总下午两点例会要用，你上午务必整理出来。
重点是分析负面评价，找出核心优化方向，报告要有深度。”
林舟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因匆忙吞咽早餐而泛起的酸胀感，点了点头：“好的，王经理。”
“抓紧时间，”王磊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区，“公司现在正处于冲击下一个增长点的关键时期，我们技术部是引擎，要多付出，才能和公司一起拥抱未来。
赵总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别出纰漏。”
又是“付出”，又是“未来”。
林舟看着王磊走向下一个工位的背影，心里一片沉寂。
类似的蓝图描绘了太多，他只见证了自己不断被榨取的“现在”。
回报是海市蜃楼，付出却是实打实的——他持续下降的体重，他隐隐作痛的关节，以及他和小薇那不断被推迟的婚期。
他点开那个蓝色的、印着星辰科技Logo的内部通讯软件，消息列表己经被各种@和标注着“紧急”、“尽快”的任务刷屏。
他忽略掉那些不断跳跃的红点，先打开了用户数据后台。
密密麻麻的日志数据奔涌而来，那些被系统自动高亮标出的负面评价，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视觉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又开始闷痛的太阳穴，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被攥紧的压迫感，不剧烈，但持续不断，像低音警报一样提醒着他身体这台机器早己超负荷运转。
他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复合维生素，倒出两粒，就着昨晚剩下的半杯凉水吞了下去。
这几乎成了他每日的仪式，一种明知徒劳却不得不为的心理慰藉。
桌角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小薇发来的图片。
是那套“幸福里”小两居的样板间照片，暖色调的灯光，洒满阳光的阳台，标注着“温馨爱巢，筑梦起点”。
图片美好得如同幻境。
林舟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片虚幻的温暖，又抬头看向眼前冰冷的显示器屏幕上那些刺眼的红色差评。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肺腑间所有的疲惫与无奈都挤压出去。
然后，他习惯性地、带着某种认命般的麻木，敲下了今天的第一个按键。
窗外，星港市的天空依旧灰蒙。
办公区内，只有键盘不知疲倦的嗒嗒声，和无数个像林舟一样，在为一份渺茫前程而透支着当下、连呼吸都仿佛被标定了价码的，沉重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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