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冰冷、剧毒的废液如同墓穴的裹尸布，将林羽紧紧包裹。
意识在窒息的边缘挣扎，肺叶火烧火燎地抗议着对氧气的渴求。
比特沉重的机械躯体拖着他不断下沉，坠向这条城市肠道最黑暗的深处。
污水中悬浮的金属碎屑和未知化学凝胶黏附在皮肤上，带来针刺般的灼痛。
右眼深处，那旋转的金色螺旋纹路不受控制地闪烁着，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颅内尖锐的嗡鸣，以及星舰在玫瑰星云中无声殉爆的惨烈画面。
左掌心嵌入的“猩红”晶体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持续散发着滚烫的痛楚，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生命力，又像是在与这片污秽的死亡水域共鸣。
不能死在这里…薇…妹妹最后苍白笑容的残影在濒死的黑暗中一闪而逝，如同微弱的烛火，点燃了他近乎熄灭的求生意志。
他猛地蹬腿，用尽残存力气将比特推向侧面一根锈蚀的巨大管道支架。
金属支架发出一声呻吟，提供了短暂的支撑。
他趁机挣脱比特的重量，奋力向上挣扎。
就在他的头即将冲破污浊液面的瞬间——一只手！
一只肿胀、皮肤被化学药剂腐蚀得如同破布般、指甲乌黑的手，猛地从下方的黑暗中探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滑腻、带着尸僵的僵硬感！
林羽心脏骤停！
他低头，浑浊的废液中，一张同样肿胀溃烂的脸正“仰视”着他。
那脸上镶嵌着一双眼睛——瞳孔深处，两点微弱的、冰冷的金色螺旋纹路，如同地狱的烛火，幽幽燃烧！
正是他昏迷前瞥见的那些“金纹眼”尸体之一！
“呃…呃啊…” 那东西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嗬嗬声，抓住他脚踝的力量大得惊人，猛地将他向下拖拽！
浑浊的污水瞬间灌入林羽的口鼻！
窒息！
冰冷的死亡触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恶心。
林羽猛地抽出腰间另一把备用匕首——一把简陋但锋利的碳钢短刃，狠狠朝着抓住脚踝的手臂刺去！
噗嗤！
刀刃刺入腐肉的感觉如同切开一块浸透了水的烂木头。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更加浓烈的恶臭和一股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绿的液体渗出。
那只手的力量似乎松动了一瞬。
但林羽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就在匕首刺入尸体的刹那，一股冰冷、混乱、充满绝望和饥饿感的洪流，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匕首、顺着抓住他脚踝的手臂，狠狠撞进了他的大脑！
饥饿…无边无际的饥饿…冰冷的金属管道…永远滴落的污水…腐烂的食物残渣…同伴的尸体…那东西…那红色的光…掉下来…好饿…吃…无数破碎、扭曲、带着强烈感官冲击的记忆碎片，如同爆炸的玻璃碴，瞬间塞满了林羽的意识！
那是这具尸体生前最后的、被污染和痛苦扭曲的记忆！
其中夹杂着一种对某种“红色光芒”病态的、无法理解的渴望！
“啊——！”
林羽在水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嚎，右眼的金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
头痛欲裂，仿佛颅骨要被这些外来的记忆碎片撑爆！
更恐怖的是，他感觉到右臂，那些被军方粗暴拆除神经接入口留下的疤痕，开始剧烈地发烫、蠕动！
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锐的东西在生长！
新港市西区上空，无人机蜂群。
数十架“灰烬协议”无人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金属鲨鱼，在垃圾处理厂上空盘旋、俯冲。
它们搭载的多光谱扫描仪穿透层层叠叠的金属垃圾山和弥漫的有毒蒸汽，死死锁定着排污管道入口那片翻腾的污浊水域。
“目标生物信号确认，深度7.2米，生命体征紊乱但存在。
污染指数持续攀升，猩红等级临界！”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苏离的指挥中心光幕上响起。
苏离站在环形光幕前，身影挺首如标枪，银白的短发在监控屏幕的冷光下显得更加锋利。
覆盖左眼的“真理之瞳”机械眼罩，正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冰蓝色的数据流，将下方污水中混乱的能量波动、生物信号以及那具被林羽刺中的“金纹眼”尸体所散发的异常辐射，统统转化为冰冷的数字和三维模型，投射在她的左眼视界中。
她看到了林羽在水下的挣扎，看到了那具抓住他的尸体，也“看”到了尸体记忆碎片冲击林羽时爆发的精神能量乱流。
“目标正遭受未知精神污染冲击，清除窗口期。”
她冷静地下达指令，“‘穿刺者’导弹预备，神经溶解浓度提升至最大阈值，确保目标及污染源彻底灭活。”
就在她指尖即将点在发射确认键上的瞬间——左眼，真理之瞳的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这痛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使用后的反噬！
眼前的数据流瞬间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白光中，一个熟悉的场景浮现：不是冰冷的指挥中心，而是她父亲那间堆满古籍和古怪仪器的私人实验室！
父亲背对着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研究袍，正对着一个被厚重铅玻璃隔绝的培养皿低声说着什么。
培养皿里，一团深红色的、如同活体粘液般的东西在缓缓蠕动。
“小离…”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充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记住，钥匙在锁里…锁在门里…门在…呃啊——！”
画面骤然扭曲！
父亲猛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散发着暗红色微光的脉络！
他的左眼，曾经温和睿智的眼睛，此刻完全被旋转的金色螺旋占据！
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也正被同样的暗红脉络侵蚀，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快…跑…”父亲的声音变得嘶哑、非人，“…它们…是活的…记忆…是它们的…温床…别信…委员会…轰——！”
画面在父亲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开来的瞬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炸裂！
剧烈的反噬让苏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右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左眼，指缝间渗出细细的血线！
父亲最后那个被金纹占据、充满痛苦和警告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它们…是活的…记忆…是它们的…温床…别信…委员会…”父亲临终的警告，与眼前光幕上那个在污水中挣扎、同样被金纹侵蚀的目标，瞬间重叠！
“苏检察官！
‘穿刺者’导弹己就绪！
是否发射？”
通讯频道里传来执行干员冷硬的催促。
苏离松开捂住左眼的手，指尖沾染着刺目的鲜红。
真理之瞳的指示灯疯狂闪烁着，视野边缘残留着父亲被撕裂的幻影。
她看着光幕上那个代表着林羽生命信号的、在污浊能量乱流中顽强跳动的光点，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暂停‘穿刺者’。
目标污染源具有未知生物活性，常规灭活手段存在扩散风险。
启动‘铁砧’协议，派遣地面回收单元，我要活的样本。”
命令下达的同时，她快速在加密终端输入了一串指令，将刚才父亲记忆闪回中关于培养皿和“温床”的关键画面数据，单独加密剥离出来。
一丝冰冷的疑虑，如同毒藤，第一次悄悄缠上了她对委员会的绝对忠诚。
排污管道深处，绝望的反击。
记忆碎片的洪流终于稍有退潮，留下林羽在冰冷污水中剧烈喘息，如同离水的鱼。
脚踝上那只死手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虚弱。
他右臂的灼痛和瘙痒感却达到了顶峰！
皮肤下的蠕动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低头看去，他惊恐地发现，右臂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此刻正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疤痕的边缘，甚至开始渗出细小的、带着微弱金色星芒的血珠！
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肤而出！
更糟的是，头顶的污水表面，传来了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和强力抽水泵启动的轰鸣！
刺目的探照灯光柱穿透浑浊的污水，如同审判之矛，在他周围疯狂扫射！
地面回收单元到了！
他们正在抽水！
无处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污水，再次灌满林羽的心脏。
他看着怀中指示灯几乎熄灭的比特，看着自己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右臂，看着那具依旧抓着自己脚踝、金纹眼幽幽闪烁的尸体…愤怒！
对维克多的陷阱、对记忆黑市的腐朽、对这座吞噬了妹妹又即将吞噬他的城市的无边愤怒，混合着身体异变带来的剧痛和恐惧，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这股炽烈的情绪仿佛点燃了嵌入掌心的“猩红”晶体，晶体瞬间变得滚烫如熔岩！
“呃啊啊啊——！”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林羽喉咙里冲出！
他不再试图挣脱脚踝的束缚，反而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具尸体的头颅！
五指深深抠入那腐烂的头皮！
就在他接触尸体的瞬间，右臂上那蠕动到极致的疤痕猛地炸开！
不是皮开肉绽，而是爆发出无数道细密的、如同金色闪电般的能量丝线！
这些丝线瞬间刺入尸体的大脑！
嗡——！
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属于这具尸体的痛苦记忆——冰冷的饥饿、化学腐蚀的剧痛、被同类啃食的恐惧、以及临死前看到“猩红”光芒坠入污水的最后执念——如同被强行抽取的骨髓，顺着那些金色的能量丝线，疯狂涌入林羽的右臂！
难以想象的痛苦！
仿佛灵魂被撕裂！
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要被这纯粹而庞大的负面情绪撑爆、同化！
右臂仿佛变成了一条连接着地狱的导管！
就在他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一个疯狂的本能念头闪过：出去！
把这痛苦…丢出去！
他猛地抬头，看向头顶那片被探照灯照亮、正被强力抽水泵吸走的污水区域！
一个模糊的、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身影，正顺着吊索缓缓降下！
“给…我…滚！！！”
林羽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将右臂对准了那个下降的身影！
那些刺入尸体的金色能量丝线骤然回收！
连同被强行抽取的、属于尸体的庞大痛苦记忆一起，在他右手掌心疯狂压缩、凝聚！
没有声音，只有能量的尖啸！
一颗核桃大小、纯粹由幽暗光芒构成的、内部仿佛有无数尖叫面孔翻滚的黑色结晶体，瞬间在他掌心成型！
晶体表面缠绕着金色的闪电纹路，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绝望气息！
林羽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晶体是什么，身体的本能己经驱动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这颗凝聚了死亡、痛苦和绝望的黑色记忆结晶，狠狠朝着上方那个下降的回收单元士兵掷了出去！
黑色结晶如同来自深渊的子弹，轻易穿透了浑浊的污水，无声无息地命中了士兵胸前的防护装甲板。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只有一道幽暗的、瞬间扩散的黑色涟漪，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覆盖了士兵全身。
士兵下降的动作猛地僵住。
隔着面罩，可以看到他眼睛瞬间睁大到了极限，瞳孔深处倒映出无数扭曲、尖叫的幻影。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盔，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几秒钟后，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身体一软，悬挂在吊索上，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只有防护服内部的生命监测仪发出凄厉的、代表脑死亡的蜂鸣！
那颗黑色的结晶在完成它的“使命”后，悄然碎裂，化为点点黑色的光尘，消散在污水中。
污水中，林羽无力地松开了抓着尸体的手。
脚踝上的束缚也消失了。
那具金纹眼的尸体缓缓沉向更深的黑暗，瞳孔中的金光彻底熄灭。
林羽的右臂恢复了原状，疤痕依旧狰狞，但那股蠕动感和灼痛暂时平息了，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弱。
头顶，回收单元的行动明显陷入了混乱。
探照灯光疯狂晃动，通讯频道里传来惊惶的呼喊。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林羽抱着昏迷的比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管道更深处、那片未被探照灯触及的、纯粹的黑暗，潜游而去。
他不知道那颗黑色结晶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似乎从地狱的边缘，抓回了一条命，但也释放出了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
而在他身后，那具沉入黑暗的尸体旁，浑浊的污水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微生物菌丝，正如同活物般，缓缓地、贪婪地，朝着林羽离开的方向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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