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市府大楼七楼东侧，只有秘书办公室的灯光还顽固地亮着。
林晞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修改了不知道第几版的《滨江市高新技术企业创新能力分析报告》。
窗外是滨江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沈述安那些一针见血的批注。
这己经是这份报告第三次被退回。
第一次，沈述安说数据维度单一。
第二次，他质疑她引用的部分数据来源权威性不足，要求更换更官方的统计口径。
第三次，也就是今天下午，他将报告还给她时，只说了两个字：“肤浅。”
林晞看着那两个字，当时只觉得一股血涌上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她自认不是玻璃心，在机关工作这些年，什么样的领导都见过，但像沈述安这样，批评起来毫不留情，首接到近乎残酷的，还是头一遭。
“分析停留在表面，没有触及本质。
高新技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是持续的创新能力！
这种能力如何量化评估？
除了你列出的这些硬指标，研发人员的稳定性、核心技术的迭代周期、应对市场变化的敏捷度，这些软性指标，为什么没有考虑？”
他当时的话言犹在耳，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自以为准备充分的报告上。
没有怨言吗？
其实是有的。
在连续加班了数个深夜，眼圈泛黑，身心俱疲的时候，委屈和烦躁也曾像野草一样滋生。
她甚至怀疑过，沈述安是不是在刻意刁难她。
但这点负面情绪，很快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很清楚，沈述安不是针对她个人，他只是对事不对人，要求高到了某种极致。
或者说，在他那样的经济学博士眼里，不够严谨、不够深入的分析，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继续改。”
她对自己说。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林晞重新振作精神。
她关掉了之前的文档，决定彻底推翻重来。
既然沈述安要看到“本质”和“核心竞争力”，那她就必须找到更能体现这些维度的数据和分析方法。
她开始扩大搜索范围，不再局限于本地部门的统计数据。
她登录了专业的学术数据库，查阅国内外关于企业创新能力评估的最新论文；她调取了重点高新技术企业历年的年报和招股说明书，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其研发投入的持续性和有效性；她甚至通过一些行业论坛和科技媒体的深度报道，试图拼凑出这些企业技术路线图和人才策略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
林晞却仿佛进入了一种心流状态，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时间，全身心地沉浸在数据的海洋里，抽丝剥茧，寻找着那份能通过沈述安严苛标准的答案。
当她终于完成报告的框架重构，填入初步分析结论时，窗外天际己经露出了鱼肚白。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这一次，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早上八点，沈述安准时走进办公室。
他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神情冷峻，看不出丝毫熬夜的痕迹。
林晞顶着两个黑眼圈，将重新打印好的报告送了进去。
“沈市长，这是修改后的报告，我增加了一些软性指标的评估维度和案例分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沈述安接过，依旧是先快速浏览了一遍结构和结论摘要，然后才仔细阅读核心章节。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林晞站在办公桌前，手心微微沁出汗意，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这一次，沈述安看了很久。
他偶尔会用笔在某个段落旁做下记号，或者停下来，目光停留在某组数据上，若有所思。
终于，他合上了报告，抬起头，看向林晞。
他的目光依旧锐利，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或许是认可？
“这次有点样子了。”
他开口，语气依旧是平的，但那个“样子”，让林晞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地。
“数据分析的思路打开了，案例选取也有代表性。”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对‘腾科科技’和‘睿芯半导体’这两家企业的对比分析，点出了人才激励机制对创新可持续性的关键影响，这一点抓得不错。”
林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连续熬夜的辛苦，数次被打回的挫败，在这一刻，似乎都值得了。
“谢谢沈市长，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她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
“嗯。”
沈述安将报告放在一边，“报告先放我这里。
今天上午九点半，陪我去高新区实地调研几家重点企业，名单和背景资料，你再熟悉一下。”
“是，我马上去准备。”
林晞应道。
退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林晞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嘴角难以自抑地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知道，这份认可来之不易。
她凭借自己的学习能力和抗压能力，初步在他的世界里，赢得了一席之地。
磨合期远未结束，但第一个关卡，她算是闯过去了。
前路依然挑战重重，但她此刻，信心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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