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临江县清水镇公墓。
天气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头，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土腥气。王海涛早早等在了母亲的墓碑前，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衣服，手里握着那个屏幕碎裂但尚能使用的备用手机，开启了录像模式。
墓碑右下角被踹碎的地方，他用水泥勉强做了修补，痕迹粗糙而显眼，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静静站着，目光落在母亲的名字上，心里翻涌着难言的酸楚。
约定的时间过了将近半小时，一辆出租车才姗姗来迟，停在公墓下方的路口。李红梅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算是勉强符合祭奠的场合，但脸上那副硕大的墨镜和紧抿着显得不耐的嘴唇，却与周遭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踩着高跟鞋，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上来，脚步有些快，带着明显的不情愿。走到墓碑前，她甚至没有仔细看那修补过的痕迹，只是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海涛，以及他手中正对着自己的手机镜头。
“我来了。”她生硬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可以开始了吧？”
王海涛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开始。
李红梅转向墓碑，微微颔首，语速极快，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背诵一篇与己无关的课文：“对不起，阿姨，上次忌日耽误了祭拜，是不对。摔了照片，也是我不对。打扰您安息了，抱歉。”
说完，她立刻转向王海涛，伸手就要去拿他手里的手机：“行了吧？录完了，把视频删了，赶紧去办离婚手续。”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没有鞠躬，没有忏悔，甚至连墨镜都没有摘下。那敷衍的态度，比这阴沉的天气更让人心寒。
王海涛举着手机的手没有放下，镜头依旧稳稳地对准她。他的脸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
“这就是你的道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李红梅，你是觉得我母亲听不见，还是觉得我好糊弄？”
李红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王海涛，你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我要的是真心实意的忏悔，不是你这敷衍了事的表演！”王海涛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墨镜后的眼睛，尽管他看不清她的眼神，“摘下你的墨镜，看着我妈的墓碑，好好说清楚，你错在哪里，为什么错！否则，”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离婚手续，免谈。”
“你！”李红梅气得胸口一堵，指着王海涛，指尖都在发抖。她真想立刻转身就走，但想到那份已经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想到公司账户被冻结的风险，想到赵志强那边急需稳定关系才能推进的“投资”，所有的怒火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不能前功尽弃。只要离了婚，摆脱了王海涛这个“绊脚石”，拿到赵志强的投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今天的屈辱，她再慢慢算账！
她死死咬着牙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翻腾的羞愤。她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因为睡眠不足和情绪波动而带着血丝的眼睛。
她重新转向墓碑，这一次，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在酝酿情绪，也似乎是在做心理建设。她微微弯下腰，幅度不大，但总算是一个鞠躬的姿态。
“阿姨，”她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刻意放慢的语速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上次……是我不懂事，我不该在您忌日那天，逼海涛去送人，耽误了祭拜的时辰。我更不该……不该摔了您和海涛爸爸唯一的合影。我知道错了，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她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停留了大约三秒，才直起身。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目光灼烧着。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王海涛看着镜头里她终于显得“规范”了一些的道歉，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他关掉了录像，将手机收起。
“照片修复好之后，联系我。”他不再看她，转身，沿着来时的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背影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孤寂而决绝。
李红梅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毫不留恋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她重新戴上墨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墓地，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憋闷得让她想尖叫。
一坐上返回江城市的出租车，她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赵志强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委屈又带着怨气的声音就冲口而出：“志强，我按你说的，去给他妈道歉了！你都不知道王海涛有多过分！他居然逼我录像，还嫌我态度不好……”
电话那头，赵志强靠在酒店套房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晃动着红酒杯，听着李红梅带着哭腔的抱怨，脸上非但没有不耐，反而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王海涛把李红梅逼得越紧，李红梅就会越依赖他。
“红梅，委屈你了，真是委屈你了。”赵志强的声音透过话筒，显得格外温柔体贴，带着浓浓的心疼，“我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司，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王海涛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根本不懂你的付出和牺牲。”
这番贴心的话语，像暖流一样熨帖着李红梅备受屈辱的心，让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志强，还是你理解我……我现在只希望能快点跟他撇清关系，拿到你的投资，让公司渡过难关。”
“放心，红梅，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赵志强语气笃定，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三千万的资金我已经在协调了，很快就能到位。不过……”
他话锋一转，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你也知道，这么大笔资金的调动，需要一点时间走流程。而且国企那边合作，前期也需要一些打点。现在公司情况紧急，供应商那边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李红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那怎么办？”
赵志强沉吟片刻，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才用一种为她着想的语气说道：“我倒是有个提议，能解燃眉之急。红梅，你名下不是还有一套个人房产吗？可以先拿去银行做个抵押，贷一笔过桥资金出来。数额不用太大，两三百万就行，先稳住供应商，支付最紧急的欠款，让公司维持正常运转。等我这边三千万一到账，立刻就能把抵押贷款还清，绰绰有余。”
抵押房产？李红梅心里咯噔一下。那套房子是父亲留给她的，是她最后的退路和保障。
见电话那头沉默，赵志强立刻补充道，语气更加温柔：“红梅，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最多一两个月，等资金到位就解决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们马上就要成为最亲密的合作伙伴了，我怎么会害你呢？我这是不想看你被那些供应商逼得走投无路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真诚和关切，一点点消磨着李红梅的犹豫。想起公司空空荡荡的办公室，想起催债电话里那些不客气的言语，再对比赵志强一直以来“雪中送炭”的帮助和此刻温柔的承诺，李红梅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是啊，志强怎么会害她呢？他一直在帮她。只要投资到位，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抵押房子只是暂时的，是为了争取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好，志强，我听你的。我明天就去银行咨询抵押贷款的事情。”
电话那头，赵志强的嘴角，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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