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的雾,是活的。
寅时刚过,白蒙蒙的雾气便从山坳里钻出来,像一群贪睡的精怪,缠缠绕绕地爬上石阶,漫过顾念棠的草鞋。
她己经在这山里走了三天,干粮见了底,水壶空了半,可那股子莫名的牵引感不但没消,反而越来越强,像有根无形的线,在她心口轻轻拽着,往山的更深处去。
“都说云雾山邪性,寻常人进了山,要么绕不出去,要么被瘴气迷了心智……”顾念棠咬了口怀里仅剩的干饼,碎屑掉在衣襟上,她却没心思拍。
她不是寻常人,至少,她总觉得自己不是。
自记事起,她就在山脚下的破庙里长大,没有爹娘,没有过往,只有一个褪色的木牌,刻着“顾念棠”三个字。
十五岁那年,她做了个梦,梦里有漫山的云雾,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悬崖边,风吹动他的衣袍,像振翅欲飞的蝶。
醒来后,她就总觉得云雾山里有什么在等她,等了很久很久。
今天的雾格外浓,浓得化不开,连身前三尺的路都看不清。
顾念棠攥紧了手里的柴刀——那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脚下的石阶长满青苔,滑得厉害。
突然,脚下一崴,她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侧边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腰间反而多了一只温热的手,稳稳地将她拽了回来。
“小心。”
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山涧的泉水滴在青石上,带着点凉意,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顾念棠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很深的眼睛里。
那是个少年,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沾着些泥点。
他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雾气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最醒目的是他的眼睛,很黑,像云雾山最深的潭水,可潭底却藏着点什么,让顾念棠的心猛地一跳——是熟悉感。
和梦里那个模糊身影的熟悉感,一模一样。
“谢……谢谢。”
顾念棠有些结巴,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很稳,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料传过来,暖得让她不想松开。
少年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她空了的水壶上,眉头微蹙:“你是山下的人?
怎么敢独自进山?”
“我……”顾念棠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自己是被一个梦勾来的吧?
她挠了挠头,指了指前方,“我来找个人,或者说……找个东西,说不清楚。”
少年没追问,只是转身从身后的竹篓里拿出一个水囊,递给她:“先喝点水吧,前面是‘迷魂涧’,瘴气重,你这样走进去,会出事。”
水囊是用羊皮做的,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顾念棠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
她抬头想道谢,却见少年正看着她手里的木牌,眼神有些复杂。
“你叫顾念棠?”
他问。
“嗯。”
顾念棠点头,“你呢?”
“顾思衡。”
少年答得简洁,目光从木牌上移开,望向云雾深处,“这山里不安全,我送你出去。”
“不行!”
顾念棠想也没想就拒绝,“我还没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顾思衡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要找什么?”
“我不知道。”
顾念棠老实回答,“就是觉得……这里有和我有关的东西,或许是个人,或许是件事。”
她看着顾思衡,鼓起勇气问,“你一首在这山里吗?
有没有见过一个……嗯,站在悬崖边的人?”
顾思衡沉默了片刻,雾气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朦胧。
“云雾山的悬崖很多,”他说,“每天都有人来,也有人走。”
顾念棠有些失望,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但如果你想找,”顾思衡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可以先住到我那里。
我家就在前面的道观旁,至少能让你避开瘴气和野兽。”
顾念棠猛地抬头,眼里亮了起来:“真的?”
顾思衡点头,转身往前面走:“跟我来。”
他走在前面,步伐沉稳,背影不算高大,却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顾念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困扰了她多年的梦,好像清晰了一点。
也许,她要找的,不是悬崖边的模糊身影,而是眼前这个叫顾思衡的少年。
云雾依旧弥漫,可顾念棠的心,却像被阳光照透了一角,暖融融的。
她加快脚步,跟上顾思衡的步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来看看吧。
看看这个叫顾思衡的少年,和她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羁绊。
最新评论